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的秦冲,失魂落魄地来到了三分镇。
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,他是怎么走过来的。一路上,他的脑袋都是浑浑噩噩,连方向都分辨不清楚。若是有人在路上偷袭他的话,恐怕轻轻松松就把他给收拾掉了。
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懑、悲哀、痛苦与绝望,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担忧。
这真是个操蛋的社会,他只不过想活下去而已,怎么就他娘的这么难呢?
他知道这一切背后定然都有着楚图的影子,楚门、赵伤心、黄茵,定然都不会无缘无故向他出手。但他不知道楚图为什么要针对他,难道就只是因为自己会抢了他的入学考第一名?
但不管是为了什么,楚图都在利用试剑府楚家的势力,疯狂针对着秦冲:暗杀、明杀、栽赃、美人计……而且执着无比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,终于还是把他赶出了白鹿学宫!
悲哀,就在秋狩即将开始的时候,他被赶出了白鹿学宫,那他还有希望得到黑血精葵吗?
独自进入白马岭?
不行,白马岭可不是个善良的地方,里面妖兽众多,危机四伏,还有许多猎妖者活动,若不是随着白鹿学宫的大队伍进去,就凭他一个人,明显是自寻死路!
何况,他进去了又怎么样,他又不知道黑血精葵生长在哪儿,怎么找?
可是就这么放弃了吗?那他只剩下八个月寿命了,怎么办,难道就这样等死?
那么回到白鹿学宫?不行,回不去,天知道回去以后,等着他的是什么呢?
这次可不比上次,上次楚杰等人陷害他奸污朱玉,可惜他反应太快,那个黑衣人并没能得逞,连朱玉的内衣都没解开,加上朱玉记得黑衣人的模样,上官教习才能明察秋毫;但很显然,上官教习心中也不是一点怀疑都没有,对秦冲的印象是不可能好的。
而这一次,是他的手已经按在黄茵的胸脯上,而且黄茵在和他拉扯,虽然这是她陷害的,但可谓是铁证如山;加上这次出现在“案发现场”的只有楚杰等人,不像上次还有个罗海给他作证:他为什么要逃出来,就是知道,这一次他栽了,没有任何人能为他说话了!
所以上官教习不可能再帮他了,他“凌辱”女同学的罪名已经坐实了,而且还会引出上一次的事情来:恐怕就连上官教习和罗海,也会怀疑,他上一次真的是清白的吗?
而在这种局面下,不管是把他逐出学宫,还是关入刑殿,甚至被楚门私下处决,恐怕都不会有人为他说一句好话,他总不可能去找白发老人来救他吧?
秦冲从外表上看只有十三四岁,实际上他已经过了十八岁了,这一切,他看得很清楚。
唉,算了,反正就算在白鹿学宫里,他也不一定能见到山长临秋,不一定能解开天机印,不一定能得到延年益寿的宝物,那他还回去做什么呢?
反正也只有八个月的寿命了,不如就在邻水郡城一带走走看看,逍遥快乐罢了。
只是这心里,怎么这么酸痛啊——似乎,还有一个颀长的、美丽的身影?
楚芊,怎么办,我想你了!
秦冲深深地叹了口气,双眼中隐隐有些许晶莹,但他的自制力极其强大,生生憋着那股酸涩的感觉,走到路边的一处茶棚前,在那漆黑的矮桌旁坐下,顺手擦了擦眼睛。
这个茶棚正位于三分镇东门前,后面十丈处就是城门,有几个士兵守在门口;茶棚不大,一间茅屋,在路边摆了两三张桌子,都只有两尺高,桌子上放着一个漆黑的铁茶壶。
这是供来往行人在入镇前稍作休息的地方。
此时的茶棚前,除了秦冲以外,还坐着两拨客人,一拨是一对青年男女,男的一身素白儒袍,头戴文士巾,腰间系着柄绿鞘长剑,风度翩翩,英武帅气;女的却是翠绿劲装,头上简单地插着一支金簪,一柄柳叶刀背在背上,依着那文士,模样很是亲昵。
另一拨则只有一个人,黝黑的皮肤,漆黑的衣裳,全身上下除了眼仁,其它全是黑的。
茶棚没有小二,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,虽然头发开始苍白了,但腰肢还挺得笔直,一双臂膀也格外健壮有力。他在茅屋里忙活了一阵,便提着一个大茶壶出来,给三张桌子上的铁壶都加了水,沙哑着声音道:“诸位,一壶茶是五文钱!”
众人都开了钱,秦冲也从黑铁戒里拿出几枚铜钱丢过去。按照大武王国的币制,一两白银值一千个铜钱,十文钱可以买一斗大米,这一壶茶五文钱,倒算是很便宜的了。
他身上还剩下数十两银子,是楚芊给他的,这段日子零零散散用下来,还剩了这些。
提起茶壶,他打算先斟一杯喝了,解解渴,然后进镇子里看看。
反正他也是漫无目的,走到哪儿天黑了,就躺在哪儿睡上一觉好了,流浪嘛,他习惯的。
却听那黝黑汉子叫道:“且慢!”
秦冲和那对青年男女都朝那汉子看过去,便见他噌地站起来,提着茶壶,大声问道:“店家,大家都是一样的茶钱,为什么你给我们泡的茶,却是各不一样呢?”
几人都是一愣,那老人走出茅屋,诧异地问道:“什么不一样,不都是新鲜的苦丁吗?客官,我们家的苦丁苦中有余甜,走得乏了,喝上一杯,最是清热解渴呢!”
“不对,不对,虽然都是苦丁,但我这壶苦丁是陈茶,味道大不一样,我闻得出来!”
老人忍不住一笑:“客官,您开玩笑呢,茶陈不陈,您只靠闻,就闻出来啦?”
“你这老鬼,你小瞧我不是,给我喝陈茶?”黝黑汉子冷笑道,“你要不相信,我给你难一下!”他提着自己桌上的茶壶,又把秦冲和那对青年男女面前的茶壶提过去,在他桌上摆了一排,都揭开了,伸长脖子闻了一闻,叫道,“你看,这味道是不是有些不一样?”
青年男女相视一眼,都有些感兴趣,便走过去,仔细一闻,都道:“没什么区别啊!”
“没区别?”那黝黑汉子冷笑着,朝秦冲一招手:“小家伙,你也来闻一闻!”
秦冲却不过去,他看不出这事儿有什么异常,但他向来没有凑热闹的习惯。
“一样的茶钱,你给他们喝新茶,给我喝陈茶……”那黝黑汉子见秦冲不过去,也没有再叫,而是冲着老人冷笑道,“说,你是不是瞧不起我?”
那老人也闻了一闻,笑道:“客官,真没有什么区别,都是新茶,您多想了!”
“怎么可能!”那黝黑汉子还要固执己见,“我明明闻到了,味道不一样!”
那青年文士忍不住道:“兄台,没什么新茶陈茶,你不要难为老人家了!”
黝黑汉子看了他一眼道:“没有?怎么可能?难道是我闻错了?”
他嘟囔两句,却也没有坚持己见,搔搔头皮道:“怎么可能呢,我明明闻着了的……算了,没有就没有吧,还给你们!”便把两壶茶又提到另两张桌子上。
秦冲冷眼旁观,看清了提回来的茶,正是自己桌上原有的那壶,这才放心。
那对青年男女倒似没什么戒备,各自斟了茶,一边低声谈笑,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起来。
秦冲也喝了两杯,既然人家没有换壶,想来就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插曲而已。
却没注意那黝黑汉子冷眼看着他们,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冷笑。
两三分钟后,秦冲歇好了,便要离开,却似乎是站起来的时候用力猛了,竟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酸软,头脑里也像压了千斤巨石一般,昏沉沉的,差点一头栽倒下去!
他连忙扶住桌子,却听那黝黑汉子问道:“小兄弟,你是要走了吗?”
这一刻,仿佛这身子已经不属于他了,他毫无意识地张口答道:“是啊,要进镇子去!”
“不如再坐一会儿,我们一起进去?”
“好!”
秦冲又乖乖地坐了下来,又听黝黑汉子对那两个青年男女道:“你们可以走了吗?”
“可以!”
“那就都随我走吧!”黝黑汉子站起来,秦冲和那两个青年男女便都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后,懵懵懂懂地进了镇子,倒把那茶棚老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他去那两张桌子旁收起茶壶,揭开壶盖一看,不由得一声惊叫,接连退了好几步。
只见两个茶壶之中,赫然都有一条细细的小虫子,正摇头摆尾地在茶水里游着!
老人叫了一声,两个茶壶“哐啷”丢在地上,他也顾不得再做生意了,急匆匆跑到茅屋里收拾了几下,便跑出茶棚,也不敢再有停留,径直跑回家里去了。
听说后来,他还大病了一场,只是再后来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。
此时的秦冲和那对青年男女,紧跟着黝黑汉子穿过三分镇,在镇子西门上了一辆马车。
马车轧轧,驰向了邻水郡。